每每临近七点钟,在这栋楼里,从一楼到六楼,都响着同一个节奏敲着同一个鼓点。那脚步 声,沉沉的,缓缓的,稳稳的,“啪、啪”还不时掺杂着几阵叫卖“冰糕”的声音。与那沉 稳脚步声相比,这叫卖声中总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异样。她的嗓子似乎有些沙哑,叫卖声中也 带有几分凄惨,不禁令人想起在那秋风零落中的最后几片枫叶。我实在不忍心,也不情愿去 听那叫卖声,只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,伴着嘶哑的叫卖声,我的心一阵酸楚,仿佛猛然被什 么揪住了似的。 于是,每到七点,我都在努力逃避着这种声音,但它总是不迟不早 地响在这楼道里;我在迫不得已中,也努力寻觅着声音的美妙,可却总是觅它不见;我还努 力强迫自己习惯这种声音,可耳膜总是不肯接受,心情也压抑得就像那缓缓的脚步声 ....... 从那以后,当那熟悉的声音又响起在楼道里,我不知为什么马上推开门,穿着拖鞋 跑了出来。借着五楼门前灯光我笑着递给她两毛钱,当她抬起头把冰糕递给我时,我看到了 那张脸。那一道道深深的皱纹,像皲裂的树皮,在刻画着她饱经风霜的痕迹;眼睛并不大, 但闪着一种自信的神韵;那零乱的头发被寒风吹得更加零乱,那又小又薄的帽子怎么也拢不 住。她那干瘦而开裂的双手有些发抖,让人不忍心多看一眼。我慢慢地上楼,她慢慢地下楼。 在楼道中,又传出几声叫卖,久久回荡 ...... 眼看就要过年了,她还是每天来叫 卖,我也总是照买不误,渐渐地与她熟悉了。她知道我是个爱吃冰糕的学生,我也知道她有 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孙女......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一种超越年龄的默契,我也实在不懂,几日 前的莫名恐慌,顿时变成了这种欢欣...... 最近几天,楼道再也没有声音了。每到 七点,我便打开房门,拧亮电灯,在门口久久地望,静静地等,暗暗地想,心中也默默地问: 难道这种声音就这样消失了吗?难道在这楼道中再也看不到那弱小而又自信的身影了吗?我 心中空荡荡的,若有所失但也不放弃希望。 今天,刚吃过饭,那叫卖声又依稀传来, 可这次声音中有一种孩童的味道,脚步也显得轻松、活泼,我不解地推开房门,只见一个小 孩拎着个熟悉的冰糕箱,拿着个大手电,也戴着顶又小又薄的帽子。我慢慢下楼,走到她身 边,以微笑的目光递给她两毛钱。我发现,她那娴熟的动作与那位老妇人一样,不禁问道: “你经常来这儿吗?”她摇摇头:“不,我奶奶每天来这儿。这几天太冷,她病得厉害,她 告诉我这里每天都有人买,不要怕高,一直到六楼 .......” 后面又说了什么,我 没有听清。不知为何,又掏出两元钱,买了十支 ...... 一天,下楼时恰巧听到了 这熟悉的声音,我心中一惊。在不知所措中,那声音已经越来越近,我的心也跳得厉害。借 着微弱的月光,我第一次带着恐惧与新奇,亲眼看到了这个平时躲都来不及的人。她的身材 并不高,甚至可以说有些弱小,背驼得厉害,左手拎着一个冰糕箱,右手拿着手电。我竟没 有想到她是一个女人,我总以为,那沉稳的步子只有男人才走得出来。没有看到她的脸,只 看到她在寒风中把手中的东西放下,不停地搓着双手、脸和耳朵。刹那间,我意识到从前那 些恐惧是多么没有必要。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,只是个风雪之夜出门做生意的老妇人。她 也似乎没注意到我,继续叫卖着,那嘶哑的声音,已被这呼啸的寒风彻底地吞没了。 她慢慢下楼去了,整个楼道静得很。我捧捧着那沉甸甸的冰糕,一面慢慢地走,一面想着, 心中问自己,为什么要多买这十支?是怜悯?是同情?是安慰?还是为了那寒风中不该忘却 的记忆? 猛然,我跑到阳台前,从那扇窗子未结冰的孔隙中,努力在风雪中寻找那 熟悉的身影。寒风呼啸着,大雪纷飞着,我心中默念着什么,我也不懂,就这样,不知站了 多久,脸边湿润了 ...... ----- 即使是泪,也会凝冻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