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曾在一所乡村中学当过八年老师，最近，我听说当年和我在一个教研组里的裴老师得了癌 症，住进了她家附近的一家医院里。我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当年的裴老师的模样。那时，正 值中年的裴老师风华正茂，无论对同事，还是对学生，都十分亲切热情，端庄的脸上常常挂 着微笑。八年的时间里，她没少给我帮助，每当我要上公开课的时候，她总会主动和我一起 备课，设计出一套完整的板书，让我深受其益。如今，她已经退休了，又病倒了，我一定得 去 看 望 她 。 在 随 后 的 一 个 星 期 天 上 午 ， 我 来 到 了 那 家 医 院 。 肿瘤病区的走廊里弥漫着一 股发酵过似的苹果气息，死亡的幽灵仿佛随处游荡。但是，笑容却依然在这样的氛围里绽现。 当我们跨进病房时，裴老师 正斜靠在床头，见到我们，她便欠起身子，笑着说：“我刚才还估摸着学校里会派人来看我， 还真给我猜着了呢！不过——” 她又指着我，笑着说： “ 没 想 到 你 也 会 来 。 哎 ， 你 怎 么 知 道 我 住 院 了？” 望着裴老师苍白消瘦 的脸庞上露出的笑容，我一时怀疑她是否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：“我前两天回学校办点事， 听 说 你 病 了 ， 所 以 来 看 看 你 。 裴 老 师 ， 你 这 几 天 好 点 了 吗？” “医生用了新药，这 几 天 几 乎 已 经 不 再 疼 痛 了。” “再过一段时间，你 的病就会好了。”我赶紧补上一句，聊以安慰。有时候，谎言是美丽的。谁料想，这个美丽 的谎言当即被裴老师拆穿了：“噢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，我清楚自己得的是什么病。说实话， 我也暗底里哭过好几回，可现在，我想通了。人总是要死的，我已经请医生帮着联系办理遗 体 捐 献 手 续 ， 现 在 就 盼 着 少 一 点 痛 苦 ， 走 得 平 静 干 净 点。” 说完，裴老师看着我， 见我蠕动着嘴唇，不知说什么好，便忍不住又笑了：“你啊，还是连个谎言都说不圆 啊！” 正感叹时，病房里又 进来了三四个老太。原来，她们是裴老师在老年大学里的同学。裴老师告诉我，她和她们都 是参加歌咏队的，从自己住院后，她们每个星期天都会在学校里排练后赶到医院来看望她， 陪着她一起唱歌，聊天。 果 然，她们当着我的面，一起唱起了一首歌曲——居然是那首耳熟能详的《外婆的澎湖湾》，旋 律平和，娓娓动听。 有一缕 阳光照进病房，每个老人的脸上没有悲切，有的只是平静，还有，在这平静的歌唱以后的交 谈 ， 在 交 谈 中 时 而 浮 起 的 微 笑 。 让死神忘而却步也许是不可 能的，但我相信，这样的一份微笑，会使生如夏花之灿烂，死如秋叶般静美。 微笑着总是美丽的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