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父亲原本是位文学编辑。我家以前摆满八大书架子的书。因为我父亲是搞古典文学的,所 以他的书以中国古典文学居多。又因为他早年与游国恩先生合著“陆游诗选”,他的书又以 中国古典诗词居多。 1957 年反右,我父亲被打成右派,弄到东北劳改,后来被 分配到山西。1960 年,国家处于三年自然灾害困难时期,我母亲要携我们去山西和父亲团聚。 所以,我母亲让我把父亲苦心经营的八大书架的书,卖掉了一半。 我那时年幼 无知,卖书的时候,以为是为母亲做了大事,立了功劳。母亲怕我小,用自行车带着那么多 的书,在马路上行驶不安全,每天只准我卖一次。而我每天卖两次。每卖一次书,我母亲准 许我买一根五分钱以下的冰棍,作为犒劳,其余全部上缴。卖书的价钱是我母亲和中国书店 谈好的。那时,一根红豆冰棍,3 分钱;一根小豆冰棍,5 分钱。书,全卖北京东四的隆福寺 的那家中国书店了。 我至今还仿佛看见我每次卖完书,总迫不及待地先是赶紧 找一个卖冰棍的,买一棍小豆冰棍,然后坐在中国书店附近的商店的台阶上,小心翼翼的嘬 着吃那根冰棍,吃完了,才抹抹嘴,摸摸口袋里的钱,依依不舍的骑车回家,一路上我都在 回味小豆冰棍的甜沙味的样子。 在山西父亲教学的那个学校,我家可以说是学 校图书馆之外的第二个图书馆,我父亲有八书架的书。那个赶牲口的人每天赶着毛驴进城一 堂,为学校拉给养。我那时看,再美的动物莫过于毛驴了。棕色的毛皮闪闪发亮,尤其是它 项下的铜铃铛,“丁丁当当”地发出格外悦耳的声响。那个师傅隔三差五地跑到我家来借书。 我偷偷地看他都借什么书,唐诗宋词,三国,水浒,警世通言,醒世恒言,等等。我那时才 上小学二年级。可跟上那个师傅,我囫囵吞枣地跟着他读了很多书。 文革爆发, 剩下的四书架的书,几乎全让红卫兵堆在我家门前烧成了灰烬,只留了一格子的马列著作, 毛泽东选集。 大学放假,我不止一次去过北京,到过东四。我驻步那间中国书 店门前许久。 后来,我许多次给儿子讲述那遥远关于父亲的旧书的故事。 我带儿子多次到北京,对儿子说,“儿子,你看,就是这家中国书店,当年我把你爷爷的书, 卖到了这里——” 就在父亲那些书从我的记忆中逐渐淡忘的时候,一天,我突 然在网上,搬家好书处理——“名人签名书”,我发现有人在网上兜售我父亲卖掉的书。 我感激网购汇来一些,其中就有人民文学出版社再版后的“陆游诗选”,以及 父亲和聂绀弩等人曾互赠签名的诗书。比如草叶集。等等。 而今,我开始真正 理解 “书中自有黄金屋”,这句话的含义了。 为什么?因为我父母的人 生故事也隐藏在这些书的背后。 我想:那些购得我父亲书籍的人知道这些书背 后的故事吗?——它深深埋藏着我们一家人对文学的“坚守”。 “文章真乃经 国之大业,不朽之盛事”也。